仙业 - 第462章 念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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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462章 念玉
    纵目观去,一片偌大谷地便在脚下平铺开来,似叫人一眼都难望到头。
    而谷中並不见什么高木林荫的踪跡,在日晕晃曜之下,唯见是流火滔滔、浓烟若迸,似一张浊重织网自下而上张开,要托住头顶的那片天幕!
    偶有罡风卷过,將笼在谷地上的火烟吹开一角,露出的也並非土地,依旧火烟滚滚,若金针刺眼。
    目睹此景,便是陈珩亦心生感慨。
    此时他与陈端几人纵在极天甚高处,並未落下云头,亦觉有股热浪在不断袭来,好似置身於沸汤之中。
    陈珩倒可將这足以焦金流石般的烈气等閒视之,但陈端身边那几个跟过来的童子已额角见汗,稍显狼狈之相。
    不过最为奇异的,却还是一西一东將谷地夹住的,那两座如障如屏的高耸大岳。
    在如此火势烧灼下,两座大山非但没有被烧透烤烂,且山顶上面那层嶙峋山石反而似要借火力脱去了一层外壳般,隨时日推移,渐渐显露出石皮下面那层柔腻有如黄玉的药芝。
    而眼下就有几个小神在高高云空中飞来飞去,当看得有石皮被烧烂后,他们便欢天喜地,赶忙將一类好似细沙般的蓝粉洒於那药芝上。
    两者相碰后不过数十个呼吸,药芝便渐次缩成了一粒粒拇指大小的圆珠,玲瓏剔透,被那几个小神蹦蹦跳跳的拾了去。
    不过这般景状也仅在峰顶处才能得见。
    至於山腹和山麓等处,皆只是些坚石硬岩,虽被重重烈焰裹缠,也不过微微泛赤,难损分毫……
    陈端见陈珩似来了些兴致,忙凑上前,便將此地来歷细细说了遍。
    据陈端所言,这两座偌大山岳其实是两尊石中圣灵所化,只是还尚未育成圆满,便被陈裕遥遥隔著一座大州引弓毙杀。
    圣灵精魄崩解,只剩残躯仍留原地,后才化为了这两座神山。
    至於两座山岳峰顶的那些药芝,则是宝明大圣的血肉所造就。
    当年这位妖圣奉法持神號令驻守在阳皓州外围,已是暗中將那两尊石中圣灵绑在自家船上,见援手有难,他自然是要赶来相帮。
    不料那时陈裕道行已是远超乎他的想像,非仅轻鬆射杀两尊圣灵,连带赶来的宝明大圣亦受了重创,甚至还无奈留下了法持神特意赠他的“乾明金灯”。
    后那盏“乾明金灯”被智昏和尚抽出灯焰来,又引动出地火、日相种种,並配合诸般大阵,才终將此地化为一座地火深谷,成了虚皇天的一大绝景,地火堪称是取之无尽,用之不竭。
    陈端在说到这时候,看向峰顶那些药芝,也是有些唏嘘。
    宝明大圣可是芝马后天得道,身神皆具两仪之纯精。
    便连一滴血液、一根鬚髮,都是常人难以想像的珍贵大药。
    若放於先前,这峰顶由宝明大圣精气所化的药芝纵如陈嘉、陈展这等身份之人,也要心动。
    但隨著光阴日益消磨,又被诸修採擷过甚。
    如今两山峰顶处的药芝,只能惹来一些无甚跟脚的游神,再当不得大用了……
    此时陈珩一挥袖袍,在叮嘱几句,示意过陈端等人无需跟来后,他便纵起一道剑光,直往谷底落去。
    烈火扑面、浓烟障天——
    剑光飞动时,不似要去往地面,更像是直挺挺沉入了一片无边海渊!
    入目之处儘是灼灼炎光,如一条条火蛇在空中乍起乍落,又吐出滚滚乌烟来,看得人心中发憷。
    陈珩將法力运起,见得远处为火海所淹的两山石壁上,赫然是有一口口的岩洞,密密麻麻,好似樑上蜂巢。
    而无数修行者正端坐在那些仅可容一人棲身的岩洞当中,在察觉到陈珩目光时,有几个似还认出了他的身份,赶忙起身行礼,意態甚恭。
    陈珩將剑光按住,回过礼后,倒也是赞了声智昏和尚这巧思。
    不同於正统仙道的修行法理。
    在香火神道当中,香火愿力乃极重要的一环,又近乎被唤作是奠道之基。
    倘若无香火愿力入帐,无信眾虔心供养,修行者便要在此道上行得举步维艰,可谓荆棘载途。
    但香火愿力一多,供奉己身的信眾也一杂,念头不纯。
    那此道的修行者在没有上乘经典护持的情状下,一个不慎,便也被诸般芜杂念头污了心识,继而神印黯淡,自那天地之神而沦为丧己之鬼。
    而即便是神道大派的弟子,法侣地財兼备,亦无法对此劫等閒视之,需得时时警惕。
    这一道劫难,又被称之为是“香火之毒”。
    可以说只要未如陈裕那般证得大道,早跳出了先天桎梏外。
    香火神道的一应修行者,在平日受供奉时都难免要为愿力所污,受那“香火之毒”。
    而为消解这毒,隨香火神道的演进,也是有著无穷尽的秘法应运而出。
    或感天地,或炼金身,或发念愿,或持真诫,或断外性——
    智昏和尚之所以特意做出种种布置,亲手弄造出这片地火深谷来,便是为方便虚皇天诸多神道人士以“炼金身”之法,来消磨香火愿力的影响。
    毕竟所谓“炼金身”,乃是借天地之中的那先天精阳之气来打磨神道金身,以此纯化愿力。
    而先天精阳之气有高有低,既可是雷火霹雳种种,又能自矿藏奇兽等身上去寻。
    由智昏和尚亲手布置的这地火深谷,先天精阳之气著实充沛无比,是上等的“炼金身”场所。
    而陈珩参悟离火时能在火聚之地自然最好,今日来此,他倒是用上了地利。
    此刻隨陈珩再度纵起剑光,往谷底深入,火焰便也愈是灼热。
    一千丈。
    两千丈。
    三千丈……
    直至是下到了约莫四千五百丈之际,这时陈珩亦觉胸闷如焚,肌表传来了刺痛之感,將玄功默运了几转,才压下这异样感触。
    他向下一望,视野內的仍旧是炎炎烈焰,若惊浪翻涌。
    再左右一顾,在这等地界,连远处两山石壁上那些被特意凿出的岩洞数量亦少了些,只能见依依稀稀几个人形。
    他这时也不再继续下去,隨意选了一口岩洞。
    在盘膝坐定,调息了几个回合后,陈珩將诀一掐,便有一团神焰须臾自囟门飞出。
    其体浑圆,似与天度相应,正放大光明。
    十类真火之一——南明离火!
    既七大神水各有玄异,那与之齐名的十类真火也自不例外。
    南明离火的破煞制邪之能已无需多提,说来陈珩之所以能习得此术,根源还得落在玉宸下院的那个王典身上。
    而当初他为修行南明离火,可是下了不少功夫,又耗用了无数火属大药,虽最终顺利功成,炼得了神火傍身。
    但在后续斗法时,他对离火,却用得不如雷法或剑术一般频繁。
    这倒並非因为南明离火无甚威能,杀不得敌。
    只是自成丹以来,能与他正面放对的已变作了崔鉅、陆审这等真正意义上的大派俊彦,早不是王典等辈。
    小成境界的南明离火虽足有焚山破岳之能,但到底需提先蓄势,发动时候不如雷法、剑术一般便捷。
    似崔鉅、陆审这些人,他们只要提先在心中存个防备,及时拿动遁法,便大抵可以使南明离火的攻伐落空。
    而那些远不如崔鉅的敌手,陈珩若是遇上,充其量不过是顺手几剑的事,自然也无需用上离火这等消耗法力的大神通。
    这实是个无解之题。
    若想令南明离火的攻势加快,进而衍生出更多的火行变化来,那便需得將南明离火修持到中成境地不可。
    但他以如今的金丹道行,却还难以破开关障,將这门火法修行的更进一步。
    不过陈珩今日前来,倒也是因昨日智昏和尚转交於他的那篇《峴公离火论》。
    若说想尝试入门离火,需做到“神火散景,盪秽炼烟,放大光明,十方暉照”之地步不可。
    那想修持到中成,自然也是有著一层门槛。
    修行者应先行悟出“炼真上景、神具出胎”的真意,才可顺利越过关障来。
    而《峴公离火论》不愧为那位峴公得道心血。
    一路翻阅下来,在这篇经文当中,便提及了一类以一百八十口洞阳华明罡在身內凝就“炎舆”、“光净”两口火府的妙法。
    两口火府一旦生成,便可加快南明离火的参悟,有利於儘早將这火法修持到中成境界。
    似如此妙想,便是在玉宸的那座道录殿中,也未有过。
    眼下陈珩在將离火放出后,便摆出一副五心向天姿势,闭目冥心。
    他將法力按《峴公离火论》中的指点开始运转起来,並不断收拢四下火气,將之牵引到头顶的离火处。
    不过数息功夫,他躯壳內忽传来声声沉闷响动,似闸门绞起,打通里內。
    同时他所棲身这座岩洞亦红光大盛,並如潮水起落一般时高时低,煌煌燁燁,夺目生辉!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而另一处。
    阳皓州极天深处的一座玉宫当中。
    一个身著暗青羽衣的老妇人手持龙头大拐,躬身立於殿內,口中正絮叨不休。
    而在这珍馆广殿中,除老妇人她自己外,在近前的,便唯有她面前的那座神龕。
    神龕当中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塑像,为诸宝所环拱,面目慈和,项映圆光,左右有流霞、光云相隨,叫人一望便知神异。
    而过得许久,待老妇人终慢吞吞说完了后,神龕当中光华一闪,等了数息,终响起一道略带无奈的女声:
    “都这么多年过去了,英姑还是放不下昔年旧怨吗?你与智昏禪师皆是国中重臣,你们若彼此攻訐太过,陛下亦是不喜的。”
    那唤做英姑的老妇人摇摇头,忙解释道:
    “娘娘,並非老妇又要卖弄口舌,只是那智昏和尚著实不当人子,如今神王还未有吩咐示下,他便赶著去向那位陈珩真人献殷勤。
    旁人或以为这贼和尚是个慈和长者,但娘娘与我皆知他修的那门『扶龙庭』秘术,神王还未有吩咐示下,这和尚便妄揣圣心,著实是僭越!
    老妇猜测,峴公之所以会赠经文,背后怕也少不了智昏和尚的鼓譟,都知峴公素来老成持重,怕没道理会做这举动。”
    英姑与智昏和尚是多年的仇怨了,在早年俱未成道时候,便因一桩造化的归属斗了个两败俱伤。
    即便后来归於陈裕麾下,一併在神朝当中效力,两人间的交情亦未有修好。
    但凡有一方行事出了些错漏,另一方也不管有没有用,总少不了要赶著上眼药。
    多年以来,这倒已成了虚皇天內的一桩趣闻。
    “智昏禪师不过是想结个善缘罢,还望英姑勿要多想,尤其禪师如今神通已胜过你,眼下陛下不在,他若发起嗔心来,我这间小殿可难护住你。”
    在神龕中先是传来一声轻笑声,然后忽话头转过,问了一句:
    “那孩子来虚皇天已有旬月了吧?”
    英姑本是还欲掰扯几句,但见眼下既提及了正事,她面容微微一肃,继而便將陈珩这半月来在虚皇天中的经歷悉数稟了个清晰。
    一席话说完后,殿中良久也未有声音响起,寂然一片。
    “英姑稍后几日若是有暇,便替我將那枚念玉转交给那孩子。”
    半晌后,神龕中才又有声音响起。
    英姑闻言难免一讶,不等她开口,那声音又道:
    “当年旧事,以陛下性情终究不好开口,而连智昏禪师这等敢刺王杀驾的人物,也难免忌讳,其他人更不必多提。
    若真是人劫……
    那这孩子和玉枢將来必有一爭,昔日种种,这孩子也理应知情了。”
    英姑闻言一时默然。
    尤记当年陈玉枢在斩了神道修为,逃去胥都天那时期,事后还尚是她亲自出手,自虚空处將神道残身寻出,又以天赋祖术从那残身中追溯出陈玉枢的过往忆识,化做一枚念玉呈给神王。
    而神王在看了念玉后的冷怒自不多提。
    多年过去,如烛龙大圣、智昏和尚等虽未观过那枚念玉。
    但拼拼凑凑下,这些重臣也是將陈玉枢昔年叛逃的真相猜了个清楚,难免讳莫如深。
    如此境状之下,英姑自然早將那念玉束之高阁,还施了法禁来做拘束。
    不料今番。
    那旧物,竟还有重见天光的时刻了……
    虽是心绪有异,但英姑还是未在面上表露什么,只躬身应了声,又如往常一般说了些閒话后,这才退出了殿宇。
    而忽忽又是五日光阴过去。
    此刻,在岩洞中打坐的陈珩忽睁了双目。
    他將眼底那丝赤金顏色压下,伸手一招,便有一道半尺长短迷离烟气被他拿在手中。
    其状迷离恍惚,其势酷烈浩大,质润而温,若云若雾——
    这般模样,正是《峴公离火论》中所载的那“洞阳华明罡”。
    而五日修持过去,陈珩也是顺利练出了统共九九八十一口洞阳华明罡来,可谓功夫近半。
    若非地火已是暂且吸纳到极限,需得暂缓些时日才能不伤神意,他倒是有一鼓作气,將一百八十口罡气悉数练出的打算。
    陈珩又往洞口外望去,將一枚传讯法符隔空摘来。
    起法力一探后,才知这法符正是陈端所发,说得是关於宏罗岛上那场宝会。
    这所谓宝会是由一班陈氏年轻族人所主持,意在互通有无,还邀来了周遭天宇的不少势力以壮声势。
    早在入虚皇天时陈珩便听陈玉甫提过一嘴,听说颇为热闹,能在上面见得不少异宝奇珍。
    而眼下在陈端的法符上还提及,这几日里已有不少陈氏族人发了礼帖,邀陈珩一同前去宏罗岛赴会,只恐耽搁了他正经修持,那些礼帖才暂搁在陈端手里。
    陈珩既有求了虚皇天,到了这地头,面对他们相请,眼下倒不好置之不理。
    稍一沉吟后,他便整了整衣冠,走出岩洞。
    须臾一道赤色剑光腾起,只望空一闪,便消失在了原地。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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